民国十六年，上海。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法租界的梧桐叶打落一地。

黄包车夫拉着车匆匆跑过，溅起一片水花。百乐门舞厅的霓虹灯在雨中晕染开来，

像是被打湿的胭脂，红得有些凄凉。林婉清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出神。

她手中攥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指尖微微发白。“婉清，准备好了吗？

杜先生的车马上就到了。”班主周世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讨好与急切。

林婉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将信折好，塞进旗袍的内兜，

那单薄的纸张贴着肌肤，竟有些灼人。“今晚唱完《***》，杜先生要在包厢见你。

婉清，这可是个大人物，你...”周世安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林婉清终于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微笑：“班主放心，婉清晓得轻重。

”她走到梳妆台前，镜中映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柳叶眉，丹凤眼，唇不点而红。

上海滩人人都说，百乐门的林婉清有一副金嗓子和一副铁石心肠，多少达官显贵一掷千金，

却连她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但他们不知道，林婉清在等一个人。一个五年前不告而别的人。

门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杜先生的车到了。林婉清披上披肩，随周世安走了出去。

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尖，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她不曾想到，

今晚将会遇见那个让她等了五年的人。更不会想到，这次相遇将彻底改变她的命运。

一百乐门舞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林婉清站在台上，水袖轻摆，眼波流转。

她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婉转。台下掌声雷动，却入不了她的耳。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痴迷的脸，心中毫无波澜。五年了，她在这声色场中周旋，

只为等一个答案。一曲终了，林婉清鞠躬谢幕，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下舞台。

周世安急忙迎上来：“婉清，杜先生在二楼牡丹厅等你。”林婉清点了点头，

整理了一下衣襟，向二楼走去。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她停在牡丹厅门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包厢内烟雾缭绕，

杜明达——上海滩有名的烟草大亨，正坐在沙发中央。他年约四十，穿着考究的西装，

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林小姐来了，快请坐。”杜明达笑着招手，

露出一口金牙。林婉清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优雅：“杜先生谬赞了，婉清不敢当。

”“林小姐太谦虚了，整个上海滩谁不知道你的大名？”杜明达倒了一杯洋酒，

推到林婉清面前，“我直说了吧，我很欣赏林小姐，想请你做我的四姨太。

”林婉清微微一笑，将酒杯轻轻推开：“杜先生厚爱，婉清心领了。只是婉清出身微贱，

不敢高攀。”杜明达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小姐这是不给我杜某面子？”“婉清不敢。

”林婉清垂下眼帘，“只是婉清早已心有所属，恕难从命。”杜明达猛地一拍桌子，

酒杯应声而倒，琥珀色的液体浸湿了桌布：“林婉清！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一个戏子，

我杜明达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林婉清站起身，不卑不亢：“杜先生若无事，

婉清先告辞了。”“站住！”杜明达喝道，“你以为你能走出这个门？”就在这时，

包厢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杜先生，何必动怒呢？

”林婉清闻声回头，整个人如遭雷击。那张脸，那双眼睛，那声音...五年了。沈墨轩。

她日夜思念，又日夜怨恨的人，就站在眼前。沈墨轩似乎没有认出她，径直走向杜明达，

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杜明达的脸色变了变，最终挥了挥手：“罢了，林小姐既然不愿意，

杜某也不强求。请吧。”林婉清愣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沈墨轩。但他却避开了她的注视，

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林小姐不是要走吗？”沈墨轩终于看向她，语气冷淡。

林婉清咬了咬唇，转身快步走出包厢。走廊上，她靠在墙上，心跳如鼓。五年了，

他终于出现了，却装作不认识她？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婉清猛地回头，

抓住那人的手臂：“沈墨轩！你为什么不告而别？这五年你去了哪里？”沈墨轩停下脚步，

缓缓抽出手臂：“小姐认错人了吧？”“认错人？”林婉清几乎笑出声，“就算你化成了灰，

我也认得！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一封信都不留？”沈墨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但很快恢复了冷漠：“小姐确实认错人了。我姓陈，陈默，是杜先生的秘书。

”林婉清怔住了。他的表情那样认真，不像在说谎。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了？不，不可能。

那眉宇间的神态，那声音的语调，分明就是沈墨轩。“如果你不是沈墨轩，

那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吗？”林婉清挑战似的盯着他。沈墨轩——或者说陈默，

终于正视她的眼睛。四目相对，时光仿佛倒流回五年前。

那时她还是北平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而他是学校里新来的国文老师。他教她诗词歌赋，

她为他红袖添香。直到那个夏天，他说要去南方办点事，很快就回来。然后就杳无音信。

“小姐确实认错人了。”他重复道，但声音里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说完，

他转身离去，留下林婉清独自站在走廊上，心如乱麻。二接下来的几天，林婉清魂不守舍。

她试图打听杜明达秘书的消息，但所得甚少。只知道这个叫陈默的人三个月前才来到上海，

深得杜明达信任，但背景神秘，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周世安察觉她的异常，劝道：“婉清，

杜先生那边既然不再纠缠，你就别多想了。今晚市政厅的李处长包场，

点名要听你唱《霸王别姬》，你可要打起精神来。”林婉清勉强点头。

她知道自己不能得罪这些权贵，否则在上海滩难以立足。当晚，市政厅的宴会上，

林婉清再次见到了“陈默”。他站在杜明达身后，神情肃穆，与周围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婉清唱完戏，正准备离开，却被李处长拦住了去路。“林小姐留步，赏脸喝杯酒如何？

”李处长满脸堆笑，手中的酒杯已经递到了她面前。林婉清推辞不得，

只得接过酒杯浅抿一口。李处长却得寸进尺，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腰肢：“林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唱得好，

人也标致...”林婉清正要发作，忽然一个身影插了进来：“李处长，杜先生有请。

”是陈默。李处长悻悻地放开手，跟着陈默走了。临走时，陈默瞥了林婉清一眼，眼神复杂。

宴会结束后，林婉清在市政厅门口等车，夜风吹得她有些发冷。忽然，

一件外套披在了她肩上。她回头，看见陈默站在身后。“夜凉，小心感冒。”他说着，

语气依然平淡，但动作却透着关切。“谢谢你替我解围。”林婉清轻声道，

“也谢谢你这件外套。”陈默点了点头，转身欲走。“等等！”林婉清叫住他，

“能送我回去吗？这个时间，黄包车不好叫。”她撒谎了，街角明明停着好几辆黄包车。

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问清楚真相。陈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汽车内，

气氛尴尬。林婉清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真的很像他。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那个叫沈墨轩的人？”“是的。他是我的老师，

也是我的...”林婉清顿了顿，“我的心上人。”汽车猛地颠簸了一下。“抱歉，路不平。

”陈默稳定住方向盘，“看来这位沈先生对小姐很重要。”“五年前，他不告而别。

我找了他很久，后来听说他去了南方，我就来到上海，一边唱戏一边打听他的消息。

”林婉清轻声说，“我相信他一定有苦衷，否则不会就这样离开。”陈默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婉清以为他不会回应了。“也许他确实有苦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也许他从事的是危险的工作，不能连累你。”林婉清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如今时局动荡，很多人身不由己。”陈默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

离开是为了保护所爱之人。”车停在了林婉清住的公寓楼下。陈默为她打开车门：“林小姐，

到了。”林婉清下车，将外套还给他：“谢谢你送我回来。”她站在门口，看着汽车远去，

心中更加确信——他就是沈墨轩。但他为什么不承认？他在隐瞒什么？第二天，

林婉清决定去找周世安打听杜明达的背景。周世安在上海滩混迹多年，人脉广泛，

应该知道些什么。“杜明达？”周世安皱起眉头，“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我只是好奇，他一个烟草商，怎么有这么大的势力？

”周世安压低声音：“婉清，有些事不知道为好。杜明达表面上做烟草生意，

实际上...背景复杂得很。听说他跟日本人也有来往，现在这世道，还是少招惹为妙。

”日本人？林婉清心中一惊。民国以来，日本对中国的野心日益明显，

上海滩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杜明达真与日本人有牵连，那沈墨轩在他身边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林婉清暗中观察杜明达和他的“陈秘书”。

她发现杜明达经常出入***，而陈默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沈墨轩是不是投靠了日本人？不，不可能。

她记忆中的沈墨轩满腔热血，常在课堂上痛陈国耻，怎会与日本人为伍？但五年时间，

足以改变一个人。就在林婉清困惑之际，一场意外证实了她的猜想。那是一个雨夜，

林婉清从百乐门出来，远远看见杜明达和陈默走进一家日料店。鬼使神差地，她跟了上去。

透过窗户，她看见杜明达和一个日本军官相谈甚欢，陈默就站在一旁。突然，

陈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林婉清慌忙躲到墙后，心跳如鼓。

等她再次探头时，只见陈默已经走了出来，径直向她藏身之处走来。无处可逃。

林婉清闭上眼，准备面对尴尬的场面。但预期的质问没有到来，

她只觉得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拉进旁边的巷子，按在墙上。“你为什么在这里？

”陈默——或者说沈墨轩——压低声音问道，语气急切而严厉。

“我...”林婉清一时语塞。“听着，这里很危险，立刻回家去。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不要再跟踪我，也不要再打听我的事。”“那你告诉我真相！

”林婉清抓住他的衣袖，“你就是沈墨轩，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为什么和日本人混在一起？”沈墨轩沉默了。雨滴从屋檐落下，打湿了他的肩头。“婉清，

”他终于轻声唤出她的名字，那声音如此熟悉，让林婉清几乎落泪，“有些事情，

不知道比知道安全。”“我不怕危险！我怕的是你不信任我！”林婉清激动地说，

“这五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以为你出了意外，甚至以为你...死了。

现在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却装作不认识我，和日本人混在一起...沈墨轩，

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沈墨轩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变，婉清。

但我不能告诉你我在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离我远点，越远越好。”“如果我不呢？

”“那就别怪我无情。”沈墨轩的声音冷了下来，“杜明达不是好惹的，

如果他发现你和我有关系，你的处境会很危险。所以，忘记沈墨轩，就当他已经死了。

”说完，他松开林婉清，转身走出巷子。林婉清愣在原地，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模糊了视线。她不相信沈墨轩会变节，一定有什么隐情。就在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巷子时，

一辆黑色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两个彪形大汉一把将她拽上车，

嘴巴被捂住，来不及呼救就被拖进了车内。汽车迅速驶离，消失在雨夜中。三林婉清醒来时，

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布置典雅，但门窗紧锁。门开了，杜明达走了进来。

“林小姐，受惊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点燃一支雪茄，“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方式请你来的。

”林婉清镇定下来：“杜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很简单，

我想知道你和我的陈秘书是什么关系。”杜明达吐出一口烟圈，“他为你求情，为你解围，

甚至那晚偷偷去见你...这很不寻常。”林婉清心中一紧，原来他们一直被监视着。

“我不明白杜先生在说什么。陈秘书只是好心帮我解围而已。”杜明达笑了：“林小姐，

我是个生意人，不喜欢绕弯子。我知道你曾经有个情人叫沈墨轩，五年前失踪了。而陈默，

恰好和三年前的沈墨轩长得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林婉沉默不作声。“这样吧，

我们做个交易。”杜明达向前倾身，“你帮我试探陈默，看他是不是沈墨轩，目的是什么。

事成之后，我不仅放你自由，还会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离开上海，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如果我不答应呢？

”杜明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恐怕林小姐就不能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了。

我知道你有个生病的妹妹在北平靠你寄钱治病，想想她。”林婉清心中一寒。

杜明达显然已经把她的底细摸清了。“你要我怎么试探？”“很简单。”杜明达又笑了，

“我会安排一个场合，让你有机会和他单独相处。你就直接问他是不是沈墨轩，

看他什么反应。我会在隔壁房间听着。”林婉清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但如果拒绝，

她和妹妹都可能遭殃。况且，她也渴望知道真相。“好，我答应你。”杜明达满意地点点头，

吩咐手下送林婉清回去。两天后，杜明达设宴招待几位日本客人，

特意邀请林婉清前来唱曲助兴。宴席结束后，杜明达借口有事要与日本人商谈，

让陈默先送林婉清去休息室等候。休息室里，林婉清和沈墨轩相对无言。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