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
陈九是被这味道熏醒的。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泥潭深处,每一次艰难的挣扎,都搅得颅骨深处针扎似的剧痛。冰凉刺骨的污水混着粗糙的砂砾,糊在他脸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火辣的割痛,胸腔肋骨像是被重物砸过,每一次起伏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咳咳……呃……”喉头滚过腥甜的铁锈味,他猛地侧过头,呕出一口混着泥浆的血水。冰冷的液体刺激着他几乎麻木的知觉。
悬崖的阴影如同巨兽垂下的舌头,贪婪地***着这片位于谷底的泥泞浅滩。腐臭的烂水坑和嶙峋的黑色岩石构成了绝望的背景。雨虽然停了,但谷底浓重的水汽混杂着淤泥深处发酵的腐烂气味,几乎凝成了令人窒息的胶状物。
右臂!
陈九猛地低头。那条临时撕下的裹尸布条早被泥水泡胀散开,湿漉漉地挂在小臂上。三道墨汁般浓郁、边缘锐利如刀刻、呈现出冰冷锁链形态的青黑色尸斑,赫然已从小臂内侧向上蔓延,爬过了手肘,毒蛇般缠绕到了肩头!纹路深处泛着一种诡异的幽绿微光,如同阴燃的鬼火。一股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正从纹路深处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顺着血脉直往心窝里钻,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连骨髓深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可怕的是那持续不断的刺痛感,像是无数根浸透了寒气的钢针,反复地戳刺着臂骨,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波更剧烈的痛楚。
“……操……”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脊椎,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栽进污泥里。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微弱的反光,就在手边不远处的黑泥里。
是半块饴糖。
小小的,半透明的糖体沾满了***的泥浆,表面凝固着几块刺眼的、已经转为暗褐色的血渍。这正是第一章结尾时,那只白须老尸头顶飘落的、盖在他曾掉落糖块位置的东西!它竟也被冲到了崖底!
这本该是代表着微不足道温暖的东西,此刻却像一个冰冷嘲弄的印记,提醒着他坠崖前的绝望。饴糖粘稠的表面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惊恐的抓握痕迹。
腰间的五帝钱串沉寂着,中央那枚镇尸铜钱黯淡无光,蒙着一层黯淡的污渍,像一条耗尽了毒液的死蛇。昨夜它那狂暴的嗡鸣和炽热,仿佛已耗尽了自己和陈九的气力。
“赵……天……德……”陈九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冷的恨意。那枚从“老秀才”腹中挖出的“赵”字银铃下落不明,大概已经永沉崖底深涧。但这刻骨的仇,已经死死钉进了他的心尖,混着锁魂斑的寒毒,冷彻心扉。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右臂的异状和胸口的剧痛都在警告他,再泡在这冰冷泥水里,怕是要提前成为一具冻僵的尸体。他必须离开这个死人坑!
凭借着在江湖险地磨练出的韧性和对活下去的极度渴望,陈九手脚并用地撑起身体,每一次挪动都疼得眼前发黑。他在湿滑的泥泞和冰冷的河水里跌跌撞撞,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像一只受伤垂死的野兽,硬生生沿着河谷乱石滩,寻找到一条最细微、仅容野兔穿行的狭窄岩缝,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挤”出了这片致命的崖底牢笼。
当黄昏再次染红天际,带着一身污泥、数处伤口、一条寒气森森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以及胸腔内如同破鼓般沉闷钝痛的陈九,如同一个从阴间逃回的孤魂野鬼,终于踏入了山坳深处一座被诡异寂静笼罩的荒凉小县。
县城破败的门楼半塌,依稀可辨残损剥落的“西河县”三个字,如同三道难愈的疮疤。一股浓烈的药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比崖底的泥腥更为浓稠地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之欲呕。街道上空无一人,门扉紧闭,窗棂糊得严严实实。几面沾满泥污的白幡有气无力地挂在死寂的屋檐下。整座城宛若一座巨大的坟墓,连狗吠鸡鸣都死绝了。
一丝奇特的、粘稠的甜香钻入鼻端,比腐味更清晰,在死寂中显得尤其突兀。陈九循着气味拐入一条更加逼仄的小巷。巷子尽头,一家摇摇欲坠的小瓦房开着半扇门,昏黄摇晃的光线如同濒死者的喘息,艰难地挤出门缝。甜香正是从中飘来。
“……娘…呜呜呜…娘你怎么了……”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细小童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断了线的风筝。
紧接着,一个粗噶焦急的老妪声音响起,带着近乎崩溃的绝望:“别…别碰她啊!血!血又止不住了!巫医大人!巫医大人求您快想想办法吧!”
一个带着异域口音、略显疲惫却自有一股威压感的女声果断打断:“抱紧男娃娃,退后!让她自己平躺!快!”声音虽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阿苦婆,按我教你的,把熬好的艾草灰压上去!用力!”
屋内人影晃动,压抑的喘息、血腥味、艾草燃烧的独特烟味和那越来越浓的甜腥气混作一团,丝丝缕缕渗透到小巷中。
陈九拖着沉重的脚步无声地靠近,如同一抹阴沉的影子。他靠在冰冷刺骨的土墙外,剧烈的喘息扯得肺腑生疼,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嗡嗡作响,右臂锁魂斑位置那尖锐的刺痛再次汹涌起来。
“……成了!孩子…孩子保住了…胎盘也…下来了…”老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喜悦,甚至有些哽咽。
“呼…”那被称作巫医大人的女人似乎也是长长松了口气,“不是成了,是暂时堵住了!胎门崩了血山,神仙也难救!”她的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凝重,“这几日都这样,没道理的…像是有东西在里头‘钻’…阿苦婆,找块布裹好胎盘,拿远些埋了,记着按我说的,深埋,撒石灰!绝不能沾血,尤其不能让猫鼠碰!”
“是,是!巫医大人您真是我们全家的救星……”老妪忙不迭地答应着,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感激。
房门吱呀一声被完全拉开。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下。
陈九的目光瞬间被这个身影吸引。正是方才在屋内主导救治的巫医——一个身着蓝底绣繁复暗色花鸟纹短衫、下配黑布百褶裙的女子,身上还沾染着大片新鲜的、暗红发黑的血渍。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脖颈间用银链悬挂着一个仅有枣核大小、非金非木、黑红交织、表面布满奇异细密刻纹的袖珍小鼎——百蛊鼎!此刻那鼎似乎微微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不可察的血色光晕,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
女子面容清瘦,颧骨微高,皮肤透着久不见天光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角紧绷,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疏离与警觉。她眉心点着一抹细小的朱砂,更添几分诡异。她显然累极了,一手扶着门框,微微喘息着。
当她的目光掠过阴暗的巷口,定格在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陈九身上时,那双原本疲惫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瞳孔深处有幽光一闪而逝,死死盯住他缠绕着破布条、却依然难掩异常肿胀并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右臂!一股极其浓烈的、混杂着腥腐与泥土味道的尸煞之气如同实体般刺向她的感官!
几乎是本能,女子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曲,像要掐断什么东西,指甲狠狠嵌进掌心。一个极低的、仿佛来自牙缝深处的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迸出:“……煞——骨——纹?!”
陈九的心猛然一沉。这女人,认得锁魂斑!而且她的表情,绝非善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摸向腰间五帝钱,可手臂剧痛绵软无力,身体更是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然而那女巫医的爆发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她脸上那种深恶痛绝的神情就被一种更加深沉的疲惫掩盖,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锐利的目光也染上了更多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嫌恶,但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类相伤的…厌倦?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只是冷冷地又扫了陈九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剖开看透,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再看他那条散发着不祥的手臂第二眼,疲惫地转过身,重新融入那扇散发着血腥、草药甜香和微弱暖光的门内。
“砰。”半扇木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黑暗与阴冷。
陈九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额头的冷汗混合着污泥滴落。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巷子里浓重的药味和甜腥气。刚才那瞬间的杀气绝非错觉,那女人认出他是什么东西了。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她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以及……她脖颈间那只诡异的、如同活物般脉动的小鼎。
“煞骨纹……”陈九咀嚼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裹着右臂的刺痛顺着脊椎向上爬去。锁魂斑,原来还有这种叫法吗?
三天过去,陈九如同西河县众多苟延残喘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蛰伏着。他在县城边缘一间废弃的土地庙落脚,伤口剧痛略有缓和,胸骨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每一次喘气都牵扯着深处,而右臂那锁链状的尸斑如同跗骨之蛆,向上攀爬的势头虽慢了下来,但那份刺骨的寒意和灼烧般的刺痛却日夜不休,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骨髓。腰间的镇尸铜钱在大部分时间都死寂冰冷,只有在深夜他因剧痛和寒冷蜷缩在地铺上辗转反侧时,才会偶尔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轻颤。
食物和水都需要他去偷。县城弥漫的死寂中只剩下绝望。偶尔从门缝里溢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哭声,比厉鬼的哀嚎更令人胆寒。那些紧闭的门窗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酝酿、发酵,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那浓重的药味和诡异的甜腥却挥之不去,甚至越来越浓烈,像一个无形的盖子罩在整个西河县上空。
第四天傍晚,死城突然躁动起来。
杂沓的脚步声、压抑着兴奋的私语声,如同闷雷前的地鸣,隐隐从县城中心最大的那片场坝方向传来。空气里那种甜腥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通道,被搅动得汹涌起来,丝丝缕缕勾缠着活人的心神,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很快,人流开始自发地朝着场坝汇聚。一张张被绝望和恐惧折磨得麻木的脸上,此刻却泛起了异样的潮红。他们互相推挤着,拥挤着,脸上带着渴望救赎的信徒般的表情,眼神里却藏着不安与惊惶,如同一群被驱赶向未知深渊的羊群。
人群如同被无形潮水裹挟,不由自主地汇向县城中心的广场。
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着陈九,将他推挤向县城中心那片宽敞但积满污水烂泥的大场坝。人越聚越多,麻木绝望的脸上浮起了病态的狂热,焦灼地望向广场中心。
几块蒙尘褪色的红布勉强搭起了祭台。四根粗壮的竹子捆成一团,勉强撑起几片破碎的瓦片,形成一个简陋得几乎有些滑稽的顶棚。台子上唯一的祭物,是满满一大盆在寒风中也散发着浓烈甜腥气的粘稠猪血,旁边散乱地摆着一些粗糙的点心和几个干瘪的果子。台子四角各点着一盏黑黢黢、烧着某种不明油脂、散发着刺鼻怪味的小油灯,跳动的火焰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白色,灯光下空气中似乎漂浮着细微的焦黑色粉尘。
人群越聚越多,窃窃私语逐渐汇成嗡嗡的声浪,不安与期待扭曲着每一张面庞。
忽然,几声清越悠远如同空山鸟鸣的银铃声划破喧嚣。
人群瞬间一静,死寂无声。
一道人影分开拥挤的人群。正是三天前小瓦房门口那苗疆巫医——柳七姑。
她一身青黑色的棉布窄袖衣衫已经洗得发白,下身着同样颜色的素面长裤,一双半旧的黑色布鞋踩在泥泞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原本脸上浓重的疲惫依旧,却又被另一种更凌厉的东西压了下去,如同开了锋的刀。她的装扮简洁至极,唯一的异色是额心那抹鲜红得刺目的朱砂印记,在昏黄的灯火下如同滴血。
她缓步踏上那简陋的祭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毫无预兆地响起。一个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坐在台角,干枯的手指握住两根缠着红布、顶端嵌着狰狞青铜兽头的沉重鼓槌,开始有节奏地、如同远古心跳般缓慢而沉重地敲击着一面蒙着狰狞血爪皮、遍布暗色污迹的手鼓。
每一记鼓声都像敲在人心深处,砸得人群莫名地心悸。
柳七姑动了。
她的脚步开始随着鼓点律动,缓慢、沉稳、带着古老仪式的韵律感。双手如分花拂柳,却又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在身前画着繁复难解的轨迹。她的身体柔软而有力,如同一株生在幽暗山谷中的韧性藤蔓。
鼓点渐渐加快!柳七姑的动作也随之加快!
她双袖猛地一展一收!一道红影划过!
瞬间,一张色彩浓烈、雕工狰狞的面具遮蔽了她的容颜!那面具赤面獠牙,怒目圆睁,眼眶镂空,透出面具下柳七姑那双此刻异常沉静冷冽的眸子!眉心竖着一根凸出的、血红的尖角!头顶插着两根乌黑的翎羽,如同传说中执掌瘟疫的鬼王!
“大——祟——离——身——!!”
一声尖锐如鹰唳的呐喊,被面具的扩音扭曲出非人的质感,骤然穿透沉闷的鼓点!
鼓声应声变得密集如雨点!狂暴起来!
柳七姑戴着那张骇人的“送祟面具”,身形陡然一变!步伐狂野、大开大合、充满原始而暴戾的力量感!她不再是那个疲惫的巫医,而是化身成了执掌灾病、驱逐邪祟的凶神!每一步重踏都激起泥浆飞溅!每一次狰狞的甩头都带得翎羽如标枪般破空!她口中发出低沉嘶吼,双臂狂舞,仿佛正在与无形的邪物搏斗、驱逐!
空气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度!台上那四盏诡异的青白小油灯火苗猛地摇晃了几下!
人群被这狰狞狂野的舞姿震慑,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夹杂着狂热与恐惧的嘶喊:
“送走了没?!”
“能送走了吧?!”
“巫医大人显灵啊!!”
陈九紧紧盯着祭台上的柳七姑,或者说,盯着她脖颈间那被激烈舞蹈甩动出来的百蛊鼎!此刻那袖珍小鼎竟散发出比周围油灯更浓郁的暗红光泽!仿佛内里有活物在燃烧翻腾!每一次柳七姑剧烈动作,那鼎的表面都会掠过一层猩红流光!一股庞大、隐晦但绝对存在的吸力似乎在运转!
这绝不是寻常的傩舞!她在吸引什么?!或者说,她在用这鼎捕捉什么?!
就在这狂热的、群情激动到顶点的瞬间!
变故陡生!
“啊——!!”
一声尖锐到非人的惨嚎猛然划破广场上空所有喧嚣!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人群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靠近祭台左侧边缘,一个原本捂着肚子、痛苦佝偻的中年男人,整个身体猛地如遭电击般僵直!眼睛凸出,几乎要爆出眼眶!嘴巴以一种完全非人的角度撕裂开来!
“噗嗤——!”
“噗嗤——噗嗤——!!”
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声音骤然响起!伴随着一阵令人闻之欲呕的剧烈腥风!
那男人的腹部竟然像熟透的烂瓜般,猛地爆裂开来!碎肉、血块、断裂的肠子和各种无法辨认的污秽之物四散飞溅!
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就在那炸裂开的大洞中,数条粗如拇指、乌黑油亮、环节如同巨大蠕虫般、顶端生着狰狞口器的巨大怪虫,混着粘稠污浊的脓血和黄绿粘液,***、嘶叫着,争先恐后地从那破碎不堪的腹腔深处钻出、***向四周!
腥臭!无法形容的腥臭如同无数腐烂的肉山在瞬间被引爆!那味道浓稠得如同实体,混合着那怪虫身上的油腻粘液气息和污血浓烈的铁锈味,形成一堵令人窒息的墙!
“啊——!!”
“虫子!!肚子里有虫子!!”
“妈呀!!救命!!”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以百倍千倍的速度在密集的人群中疯狂蔓延、爆炸!人群彻底疯了!哭喊、尖叫、怒骂、推搡、踩踏!如同煮沸了的粥锅!无数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命地向场坝外、向狭窄的街巷亡命奔逃!
场面瞬间失控!混乱到了极点!拥挤的人潮瞬间化作了相互倾轧践踏的修罗场!
陈九被汹涌混乱的人流裹挟着,险些站立不稳!目光却死死锁定着那些从人群腹腔爆开爬出的狰狞怪虫!以及台上柳七姑的反应!
就在第一个男人爆开的同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骤然狂暴如夏日***!鼓槌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在兽皮鼓面上,发出的不再是鼓声,而是如同远古战场上催动千军万马冲锋的咆哮!震动得祭台都在隐隐颤抖!
台上那尊带着赤面獠牙面具的送祟神灵,身形猛地一滞!随即动作更加凌厉凶戾!不再是驱逐,而是进攻!斩杀!
柳七姑双臂猛地一挥!十根纤细的手指竟发出金铁摩擦般的锐响!双掌掌心似乎有红光一闪而过!“啪!” 一声脆响!两根顶端嵌着狰狞兽首的沉重鼓槌竟无风自动,落入她的双手!
她握住鼓槌,面具下那双眸子冰冷如万载寒冰!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台下骚动混乱中几个因惊惧和剧痛倒地翻滚、肚腹正诡异地剧烈***的人影!显然,他们是下一个即将“爆开”的种子!
“去——!”
一声厉啸破开面具!
柳七姑身体猛地旋转!带着一股狂暴的离心力!足尖一点祭台边缘湿滑的污物!整个人竟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台上腾空而起!
“呼——!”
她握着两根沉重的鼓槌,如***下击!准确无比地砸向下方一个刚从混乱人堆中挣扎爬起、捂着肚子痛苦扭动、肚皮已经绷得溜圆如同皮球、几乎能看到里面东西猛烈***的瘦小青年!
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斩杀凶邪!她要以暴制暴!在那些东西破体而出之前,将其连同宿主一同毁灭!
噗!!!
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钝响!
鼓槌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砸落!重重击在那青年已然鼓胀到极限的腹部!
预想中血肉爆裂的景象没有立刻出现。
但——
那青年的身体僵住了。他捂着肚子的手无力地松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僵硬地低下头,茫然地看向自己瘪下去、只留下一个诡异凹陷的肚皮。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与瞬间的剧痛之中。鲜血如同喷涌的泉水,猛地从他口鼻、眼睛、耳朵里狂喷而出!
“咚!”
青年的身体如同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重重砸倒在地上的淤泥里。那凹陷的腹部诡异地***了两下,最终归于死寂。
他死了。被鼓槌硬生生砸碎了腹腔,连同腹内那些尚未爆开的怪虫一同砸成了肉酱!
干净!利落!冷酷到让人遍体生寒!
柳七姑落地,双足踩在浑浊的泥水里,两根沉重的鼓槌尖端沾满了红白混杂的污物,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面具遮挡了她的脸,但那青面獠牙的恐怖形象沾了鲜血,在摇曳的青白灯火下,如同真正从地狱爬出的杀神!
人群的混乱和惊恐在这一刻被加到了极致!眼前这血腥暴戾到极点的画面,比那些爆开的怪虫更令人恐惧!
“杀人了!!”
“她是瘟神!!”
“妖孽!她才是妖孽!!”
混乱的人群爆发出新的、指向台上巫医的更加狂乱的咒骂!几块石头被惊惧到丧失理智的人捡起,狠狠地砸向台上的柳七姑!
局势彻底失控!柳七姑仿佛成了混乱的源头,成了更大的灾祸!
就在这时!
“抓起来!别让那妖女跑了!就是她招来了瘟神害我们县!拿下!”
一声粗哑暴虐的吼声从街巷口传来!
一队皂服衙役如同鬣狗般迅速分开混乱的人群冲进场坝!为首一个黑壮如铁塔、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捕头,正目光凶狠地盯着台上身上溅满新鲜血迹、手持染血鼓槌如同恶鬼般的柳七姑,以及她身边倒毙的、死状奇惨的尸体!
刀疤捕头眼中闪过快意的凶光,大手一挥,直指柳七姑:“她才是西河县这场大瘟的源头!抓住她!剖腹验妖!!”
他身后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抽出腰刀和锁链,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台上的柳七姑,面具挡住了脸孔,但透过那赤面獠牙的孔洞,她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冰冷幽深,仿佛极寒的深渊。她冷冷扫了一眼那几名冲来的衙役,如同在看几只扑火的飞蛾。紧握鼓槌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百蛊鼎在她激烈动作后微晃,暗红光泽更盛。
陈九被混乱的人潮撞得一个踉跄,后背狠狠撞在身后一个惊慌失措的老者身上!老者惊叫一声,两人一起滚翻在地!四周是乱蹬的脚和绝望的哭喊!
就在他挣扎爬起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那最初爆开的中年男人碎裂的腹腔污秽中,除了肮脏的内脏碎块和乌黑的怪虫残肢,在散落流淌的污血里,似乎藏着一抹极其微弱的、但绝不是血肉模糊的颜色!
那是一小块暗***、像某种特殊纸质的东西!它被污血和粘液包裹,但边角却异常平整,上面似乎还画着极其纤细、透着诡异青黑色泽的线条!
符咒?!
那虫子不是天灾!那爆开的肚子是人祸!有人动了手脚!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击中陈九!
“住手!!”陈九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却被更大的混乱淹没!
台上,衙役的刀已经快劈到柳七姑头顶!
台下,更多绝望的人捂着诡异***的腹部倒下!
陈九猛一咬牙,顾不上胸腔炸裂的痛楚和右臂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痛寒毒!他猛地扑到那具被柳七姑砸死的青年尸体旁,尸体肚腹深深凹陷,像个倒扣的破碗。他不管不顾,在旁人惊恐尖叫的注视下,一把撕开那破烂的衣物,抽出腰间唯一可用的物件——一块磨得锋利的断骨,那是他捡来防身的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
“嗤啦!”
陈九下手如电!断骨狠狠划开死者那已经塌陷变形的腹部皮肉!
温热的、混杂着内脏碎块和某种粘稠液体的血水“哗”地一下涌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和干呕声!连扑向柳七姑的衙役都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陈九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和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血淋淋的手指猛地探入那划开的口子深处!在一片软滑粘腻的组织碎块和温热血污里飞快地摸索!
找到了!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一片边缘整齐、质地坚硬偏厚的碎片时,陈九的心猛地一沉!他狠狠抓住,用力向外一拽!
噗的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小的纸片被血淋淋地掏了出来!
纸片暗黄,不知由何物制成,触手带着异常的***感,边缘有被暴力撕裂的痕迹,明显只是残片!其上用浓稠粘腻如半凝固污血的黑色“颜料”,画着一个极其复杂而邪恶的符文!那符文的整体形态看不完整,但核心部分陈九认得!那分明就是一块扭曲变形、却牢牢占据了符胆位置的胎盘(紫河车)状标记!道道青黑色的纤细线条如同活物般缠绕其上,散发着浓烈的阴煞恶念!
“紫河车符咒!”陈九用尽力气,将手中那浸满污血、散发着浓重邪气的残符高高举起,对着全场嘶吼!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刀疤捕头的脸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台上,冰冷如万年寒冰的目光,透过那张赤面獠牙的狰狞面具,直射向陈九和他手中那张触目惊心的邪恶符咒!柳七姑握着的鼓槌上,一滴浓稠的黑血缓缓滴落。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重如墨的天穹!炸雷如同天神震怒,咆哮着滚过西河县死寂的屋顶!惨淡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混乱狼藉的场坝!
瓢泼大雨在下一秒轰然倒灌!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每一个呆滞惊恐、泥污满身的脸上、身上!
绝望的哭嚎被***吞没,只剩下暴雨无情冲刷着地上的污血、破碎的内脏和那些还在微微***的黑色虫尸,以及一张染着血污与邪气、刚刚被揭开的罪恶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