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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还在响。

一声,又一声,急促得像是濒死者的心跳,砸在苏清辞的耳膜上,也砸在她刚刚重建起来、却依旧脆弱不堪的心房上。

“请问...苏清辞是不是住这里?” “我找了她...找了她好久...” “我...我不能没有她...”

门外,任隆屿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苏清辞的神经。

不能没有她?

这句话像是最恶毒的嘲讽,在她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前世,他就是用这种语气,这种依赖,将她牢牢锁在身边,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推开。现在,他又来了?在一切错误尚未开始的时候?凭什么?

剧烈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生怕泄露出一点声音。背脊紧贴着冰凉的门板,那点冷意透过薄薄的衣衫,却丝毫无法降低她血液中奔涌的灼热恐慌。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线彻底混乱了。他不该在这里!他此刻应该在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包围下,借酒消愁,痛斥林薇薇的背叛,而不是像个索命的冤魂,精准地找到她的门前,说着这些五年后才会出现的台词!

一个荒谬又令人胆寒的念头窜入脑海:难道……不止她一个人回来了?

这个想法让她如坠冰窟。如果任隆屿也拥有前世的记忆,那他此刻的表演算什么?是愧疚?是故技重施?还是另一种更可怕的、她无法理解的纠缠?

不,不可能。苏清辞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他记得一切,以他那么骄傲(又那么脆弱)的性子,怎么可能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又怎么会是这般……仿佛迷失了一切、只凭本能行事的模样?

门外的任隆屿得不到回应,似乎更加焦躁了。按门铃的动作变成了近乎捶打的撞击。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苏清辞的心脏上。

“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灯亮着!”他的声音拔高,那点可怜的哀求被一种偏执的急切覆盖,“让我见她!我必须见到她!”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苏清辞敏锐地察觉到。比起记忆中那个十八岁时只是愤怒和受伤的任隆屿,此刻门外的他,情绪更复杂,更……崩溃。仿佛经历了比她所知更深刻的毁灭。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蝴蝶效应已经悄然改变了某些事情?

邻居似乎被这动静吵到了,隔壁传来模糊的开门声和一个中年男人不满的呵斥:“谁啊?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再闹我报警了!”

捶门声戛然而止。

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然后,苏清辞听到任隆屿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执拗,是对邻居说的,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报警?好啊……找吧。找不到她……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这句话里的疯狂意味让苏清辞头皮发麻。这绝不是她印象里那个虽然冲动但尚且算得上“正常”的年轻任隆屿。

邻居似乎被这话噎住了,骂骂咧咧地摔上了门。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门外那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隔着一道门板,清晰可闻。

他还没走。

他就那样固执地守在门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沉默地,却又存在感极强地,散发着危险和不稳定的气息。

苏清辞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冰凉的瓷砖地面透过衣物传来寒意。她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试图压住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和剧痛。

理智在大声尖叫,警告她绝对、绝对不能开门。这是一个陷阱,是命运恶意的玩笑,是把她拖回地狱的绳索。她好不容易才获得重生,绝不能重蹈覆辙。

可是……心底最柔软、最愚蠢的那个角落,却无法完全硬起心肠。门外那压抑的、痛苦的呼吸声,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着她。她太熟悉这种绝望了,前世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体会过。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只想抓住一根浮木的孤寂。

更何况,他现在只有十八岁。从某种意义上说,此刻的他,还没有做出那些不可原谅的事情。他只是一个……状态极其糟糕的、需要帮助的年轻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

苏清辞,你清醒一点!同情心泛滥的苦头还没吃够吗?他就是毒药,沾上了就戒不掉,最后死的只会是你自己!

两种情绪在她脑海里激烈地厮杀,拉扯着她的神经。她恨他的不请自来,恨他轻易就能搅乱她的一池死水,更恨自己到了这一刻,竟然还会因为他显而易见的痛苦而产生一丝可悲的心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门外彻底没了动静。他走了吗?

苏清辞不敢去看猫眼,她怕一抬头,就对上那双眼睛。她只能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她以为他真的离开了,刚刚松下一口气的时候——

“呵……”

一声极轻极低的、近乎哽咽的苦笑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

那么轻,却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然后,是衣料***门板滑落的声音。他……似乎脱力地坐在了她的门边。

“没关系……”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梦呓,“我等你。我可以等。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次……我不会搞砸了。不能再搞砸了……”

“不能……”

他的话语变得破碎,含糊不清,最终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均匀却沉重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苏清辞愣住了。这算怎么回事?赖在她门口不走了?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地闯入她的生活,扰乱她的平静,甚至还打算睡在她门口?他以为他是谁?

愤怒给了她勇气。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蹲坐太久,眼前一阵发黑,扶住门板才稳住身体。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近乎屏息地,再次凑近了猫眼。

狭窄的视野里,她看到了他。

年轻的任隆屿蜷缩着长腿,背靠着她的门板,头歪向一边,露出线条流畅却紧绷的下颌线。额角那抹干涸的血迹在昏暗的廊灯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眉头紧紧皱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嘴唇干裂,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黑色的T恤领口有些歪斜,显得脆弱又落魄。

像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类。

但苏清辞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狗,这是狼。一头受过伤、此刻或许虚弱,但獠牙仍在、一旦恢复就会咬断她喉咙的狼。

她的目光落在他额角的那点血迹上。怎么弄的?打架了?还是……出了别的意外?

心脏不合时宜地微微一抽。她厌恶极了这样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

正当她内心天人交战时,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嗡——嗡——

在极度寂静的环境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响亮。

苏清辞吓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谁?

她下意识地想挂断,却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猫眼外的任隆屿。他似乎被手机震动声惊扰,不安地动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但没有醒来。

苏清辞咬咬牙,捂着手机快步走到离门最远的卧室角落,压低了声音接通。

“喂?”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颤抖。

“请问是苏清辞苏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带着一丝焦急和歉意。

“我是。您是哪位?”

“抱歉打扰您,我是‘夜色’酒吧的经理。我姓王。”男人语气有些尴尬,“是这样的,您的一位朋友刚才在我们这里喝多了,情绪非常激动,还……还跟人起了点冲突,受了点小伤。我们本来想帮他叫车回家,但他醉得厉害,嘴里一直模糊地念叨着您的名字和大概地址……我们查了一下通讯录,找到了这个可能是他家人的号码打过去,对方一听情况就直接挂了电话,我们再打就不接了……”

王经理叹了口气:“我们实在没办法了,看他这样子也不敢随便让他自己走。好不容易问出您的名字,又从他手机里找到了这个可能是您号码的备注……冒昧问一下,您方便过来接他一下吗?或者……您知道他其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苏清辞握着手机,指节泛白。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凭借什么诡异的记忆找到这里的。他是喝醉了,耍酒疯,跟人打了架,从手机里翻出了她的号码和地址?可他怎么会有她的号码?这个时间点,他们根本还不认识!

还有那个被他拨打、却被挂断的“家人”号码……是任家的人吗?果然,无论前世今生,他和家族的关系都如此僵硬冰冷。

所有的疑虑和恐慌,似乎找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出口——酒精和混乱。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荒谬和恼怒。

所以他这副要死要活、情深似海的样子,全是酒精催化下的胡言乱语?或许他连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大概率什么都不记得。

而她,却在这里被吓得魂飞魄散,内心经历了足足一场世界大战。

真是……可笑至极。

“苏小姐?您还在听吗?”王经理见这边久久没有回应,试探着问。

苏清辞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她不能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一丝一毫都不行。

“王经理,”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想您可能弄错了。我并不认识这位先生。至于他为什么有我的号码和地址,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什么恶作剧。麻烦你们用他的手机联系一下他的其他家人,或者直接帮他叫一辆车,送他回他自己的住处。抱歉,我无能为力。”

说完,她不等对方反应,径直挂断了电话,然后干脆利落地将这个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处理干净了。就这样。

门外的那个,不过是个醉鬼。等他酒醒了,自然就会离开。等他发现找不到她,自然就会回到他本该有的生活轨迹上去。

对,就是这样。

她反复告诉自己,试图说服那颗依旧躁动不安的心。

她重新走回客厅,刻意忽略掉门板那个方向,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适中,试图用嘈杂的人声掩盖掉门外的一切,也掩盖掉自己内心的杂乱。

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嘉宾们笑得花枝乱颤。苏清辞盯着屏幕,眼神却没有焦点。

时间缓缓流淌。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城市华灯初上。

门外的任隆屿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仿佛真的不存在。

然而,苏清辞知道,他还在那里。

一道门板,隔开了两个世界,也隔开了两段截然不同、却又诡异交织的人生。

她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电视的荧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那些刻意被压制的思绪,又无孔不入地钻回来。

他额角的伤……严重吗?虽然厌恶,但她毕竟爱过那么多年,无法真正做到完全无动于衷地放任一个受伤的人躺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

秋夜寒重,他就穿那么一件单薄的T恤……

停!苏清辞,停止!她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同情他是所有不幸的开始。前世血的教训还不够吗?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电视,脑子里却开始盘算更实际的问题:如果他一直不走怎么办?明天早上她还要出门面试。难道要报警吗?以什么理由?骚扰?可他除了敲门外,并没做什么实质性的过激行为……

或者……她要不要暂时去闺蜜那里借住一晚?

各种念头纷杂闪过。

突然——

“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变成微弱而困难的喘息。

苏清辞的身体瞬间僵住。

那不是装出来的。酒精、受伤、再加上穿着单衣在冰冷的地上睡了这么久……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他真的会生病的。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一些画面。他其实身体底子并不算特别好,换季时容易感冒,发烧起来会变得特别黏人,像个孩子一样抓着她的手不放……

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混蛋!她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他,还是骂自己这份不争气的软心肠。

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理智和情感在进行着最后的拉锯战。

最终,她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后的决断。

她走到门边,这一次没有再看猫眼。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不会开门。绝不会。

但是……

她转身走进厨房,打开保温瓶,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从医药箱里翻出几张创可贴和一小瓶碘伏棉签——那是她独居以来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然是为了门外那个她发誓要远离的人。

她看着手里这些东西,自嘲地笑了笑。苏清辞,你真是没救了。

她走到门边,轻轻将杯子、创可贴和碘伏放在地上。然后,她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快速敲了两下门板,算是提醒。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后退,躲进了卧室,紧紧关上了房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一切。

门外。

被咳嗽和寒冷折磨得半梦半醒的任隆屿,恍惚间听到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像是错觉。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扫过身前。

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白水,和旁边放着的简易药品,静静地放在门边地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死死地盯着那杯水上升起的、微弱的热气。

那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而汹涌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不是惊喜,不是得逞,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楚和……确认。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那真实的触感让他眼眶瞬间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杯水,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送到干裂的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却让心口的酸胀更加难以忍受。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混入那杯热水中。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哽咽着、无比清晰地低语:

“是你……果然是你……”

“我就知道……能找到你……”

“这一次……别再推开我了……求你……”

门内,苏清辞背靠着卧室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膝盖。

她听到了门外那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

她不知道那杯水意味着什么,是结束,还是另一个更可怕轮回的开始。

她只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走廊和卧室,仅一门之隔。

两个人,一个在门外泪流满面,仿佛找到了失而复得的救赎;一个在门内蜷缩身体,如同守护着最后一道即将失守的防线。

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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