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监控室的空调坏了三天，闷热的空气里飘着咖啡渣和烟蒂的味道。七八台显示屏同时亮着，蓝光映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苏清鸢站在最中间的屏幕前，指尖几乎要戳到显示屏上。屏幕里的画面有些模糊，是分局门口的监控探头拍下来的——晚上九点十七分，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暖黄，穿蓝白校服的男生背着书包，站在公交站牌下打电话。

他叫李明浩，十七岁，是第四位失踪者。

“妈，我晚自习结束了，在等公交呢……嗯，知道了，会早点回家……”男生的声音透过监控的拾音器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还夹杂着雨声的沙沙声。

突然，他的声音顿住了，眉头猛地皱起，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刺鼻的气味。他左右看了看，眼神里带着疑惑，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味道啊”，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低头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监控画面右下角，靠近男生脚边的地面上，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一缕白色的雾气。雾气很淡，起初像清晨的露珠蒸发，轻飘飘的，几乎看不见。但几秒钟后，雾气开始疯狂聚集，从地面喷涌而出，迅速形成一团浓密的白雾，像有生命般，顺着男生的脚踝缠了上去。

“这是什么？！”操作监控的技术员低呼一声，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放大画面。

苏清鸢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屏幕里，李明浩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低头，看到缠在腿上的白雾时，眼睛瞬间瞪大，脸上血色尽褪。他尖叫一声，扔掉手机，转身就想跑，可那白雾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死死地拽着他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后退，双腿在地面上拖出两道凌乱的划痕，书包从肩上滑落，掉在地上。白雾顺着他的小腿、大腿，一路往上爬，很快就缠上了他的腰，他的胸，最后覆盖了他的脸。

男生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整个人都被白雾彻底吞没，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

监控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显示屏发出的电流声。

十几秒后，白雾开始缓缓散去，像退潮的海水，一点点缩回地面，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原地只剩下那个掉在地上的蓝色书包，还有屏幕角落里，那部摔碎了屏幕的手机。

“放大！给我放大！查白雾的来源！”队长老王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烟灰缸里的烟蒂被震得跳了起来。

技术员满头大汗地操作着：“队长，已经是最大倍率了……这白雾太奇怪了，没有热源反应，也没有任何实体特征，就像……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苏清鸢死死盯着屏幕，目光落在白雾散去的瞬间——就在那团白气彻底消失的刹那，她似乎看到一缕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金色烟雾，从白雾消失的地方飘了起来，在空气中打了个旋，然后钻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不见了。

那股味道……

她猛地想起梨花巷里的那间命理馆，想起沈砚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灰味，想起受害者家属提到的“檀香”。

是了，就是这种味道。

“我去趟命理馆。”苏清鸢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往外跑。

“清鸢！”老王叫住她，“需要派人跟你一起吗？”

“不用。”苏清鸢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我去去就回。”

警车在雨夜里疾驰，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苏清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监控里的画面——那团诡异的白雾，男生惊恐的脸，还有最后那缕消失的金色烟雾。

她一直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的证据，却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

再次推开砚记命理馆的门时，铜铃终于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叮铃”响。

店里的灯亮着，比白天更显昏暗。沈砚不在柜台后，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那枚黑色的龟甲，正低头喃喃自语着什么，声音太低，听不真切。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似笑非笑：“警察同志，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送你的符咒，好用吗？”

苏清鸢没心思跟他废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刚才技术员发过来的监控截图，“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照片里，正是那团白雾缠绕着李明浩脚踝的瞬间。

“告诉我，这白雾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有些喘，眼神却异常锐利，“还有那股檀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砚的目光落在截图上，指尖在龟甲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了几秒，抬眼看向苏清鸢，语气平淡：“地缚灵的一种，靠檀香引魂，抓替身投胎。”

“地缚灵？”苏清鸢皱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沈砚，我是警察，我要的是科学解释，不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科学解释？”沈砚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个子比苏清鸢高出半个头，微微低头看着她，阴影落在她脸上，“科学解释就是，这玩意儿已经抓了四个替身了，再等三十五个，凑够七七四十九个，它就能彻底摆脱地缚的限制，到时候不止这老城区，整个南城都得遭殃。你觉得，你们警局的科学手段，能挡得住？”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点玩笑的意味，眼神却异常认真，让苏清鸢的心莫名一沉。

沈砚没等她回答，转身走到靠墙的木柜前。那柜子看起来和店里的其他东西一样陈旧，表面积着厚厚的灰，上面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花瓶。他伸手推了推柜子，柜子发出“嘎吱”的声响，被他推到了一边，露出后面墙壁上的一个暗格。

暗格不大，也就半米见方，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叠泛黄的卷宗，用红绳捆着，封面写着“梨花巷旧事”四个字，字迹苍劲有力，不像是沈砚的手笔。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卷卷宗，放在柜台上，解开红绳，摊开。

“十年前，这梨花巷里烧过一场大火。”沈砚的手指点在卷宗里的一张老照片上，“烧的是个叫‘艳春班’的戏班，三十多个人，都是十八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没一个逃出来的。”

苏清鸢凑过去看，照片上的戏班后台已经被烧得焦黑一片，梁木坍塌，桌椅变成了焦炭，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照片里传来的焦糊味。在照片的角落里，有一个半埋在灰烬里的香炉，铜制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炉口还插着半截没烧完的香，香灰已经凝固。

“火灾是人为的。”沈砚继续翻着卷宗，里面有当年消防队的调查报告，“现场发现了助燃剂的痕迹，但凶手一直没抓到。”

“那地缚灵……”苏清鸢的声音有些干涩。

“就是那些没来得及投胎的戏班弟子。”沈砚合上卷宗，“三十多个人，怨气太重，加上死得冤，就被困在了这片地方，成了地缚灵。每年这个时候，雨下得最多的时候，就会出来抓替身。”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苏清鸢不解，“十年了，为什么以前没听说过失踪案？”

“因为有人动了那个香炉。”沈砚指了指照片里的香炉，“那香炉是戏班班主用来安神的，里面插的是‘镇魂香’，能镇住怨气。十年了，镇得好好的，偏有人不长眼，把香炉挖出来了，还动了里面的香——你闻到的檀香，就是那半截没烧完的镇魂香的味道。”

苏清鸢愣住了。她想起监控里最后那缕金色的烟雾，想起沈砚店里的香灰味，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那现在怎么办？”她抬起头，对上沈砚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深邃，像是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睛，她竟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信任感。

沈砚却像是被她的问题逗笑了，转身走回柜台后，重新趴了下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怎么办？不关我的事。”

“你说什么？”苏清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这不归我管。”沈砚侧过脸，看着窗外的雨，声音淡淡的，“我家祖训，不干涉因果。这些是他们戏班的恩怨，是那个挖香炉的人的报应，跟我没关系。”

“眼睁睁看着它杀人？”苏清鸢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那是活生生的人！你既然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肯帮忙？”

“不然呢？”沈砚转过头，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凉，带着点自嘲，“警察同志，你以为我是活菩萨？三年前，我救过一个被厉鬼缠上的老太太，结果呢？老太太活下来了，我自己折了三年阳寿，躺了整整一个月，差点没醒过来。”

他伸出手腕，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颜色发暗，上面系着个小小的银铃。“看见没？这是我家传的，测阳寿的。以前比这长三倍。”

苏清鸢看着那根红绳，又看了看他脸上那抹凉薄的笑，忽然说不出话来。她能理解他的顾虑，却无法认同他的冷漠。

她攥紧了拳头，转身想走——既然他不肯帮忙，那她就自己查，哪怕用最笨的办法，也要找到那个挖香炉的人，找到解决的办法。

“喂。”沈砚忽然叫住她。

苏清鸢停下脚步，没回头。

“符咒戴着吧。”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你体质特殊，是纯阳之体，最招这些阴邪的东西。那地缚灵已经注意到你了，没符咒护着，下次被白雾缠上的，可能就是你。”

苏清鸢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张被她随手塞进去的符纸还在，硬硬的，边缘硌着掌心。

她最终还是没回头，拉开门，走进了外面的雨幕里。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店里的昏暗和香灰味，却没能隔绝她脑子里翻涌的疑问。

纯阳之体？

地缚灵？

镇魂香？

这些她从未接触过的词汇，此刻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思绪。她抬头看向雨夜里的梨花巷，巷子深处漆黑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而砚记命理馆里，沈砚重新拿起那枚龟甲，龟甲上的纹路已经彻底被冷汗浸透。他走到窗边，看着苏清鸢的警车消失在雨幕里，眼神复杂。

他没告诉她，那香炉上的缠枝莲纹，他在十年前的卷宗里见过——那是艳春班班主林正宏的私人物品，上面刻着他女儿的名字。

也没告诉她，纯阳之体虽然能克邪，却也能被邪物利用，一旦被地缚灵的怨气缠上，后果比普通人要严重十倍。

更没告诉她，那枚被她揣在口袋里的符纸，是他用自己的血混着朱砂画的，能挡一次灾，却也会让他损失三天的阳气。

沈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根红绳似乎又短了一点点。

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符纸和朱砂笔。

看来，这趟浑水，他是不得不蹚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片潮湿的黑暗里。而那团藏在暗处的白雾，似乎已经悄然盯上了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