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庙出来，二人遮挡面容，挑了人迹罕至的小路，终于出了桑吉城。

一路上，萧持盈都没有怎么说话。

“在想什么？”

闵犽靠过来，二人此时已离开桑吉城有一段距离了。

萧持盈看了他一眼，“刚才二公主说，是她救了你。”

闵犽点头：“对啊。”

他反应一瞬，忽然意识到，她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急忙道：“我真的没有叫过她姐姐！我也没有想过因为这个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当时我还骂她蠢货，干嘛救我！”

萧持盈听得笑了：“我没有怀疑那些的意思。而且即便你喊过她姐姐，或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这也没什么呀，这都是应该的。”

闵犽却异常固执，一字一顿说：“才不会。”

萧持盈轻轻叹了口气，“幸好二公主救了你一命。”

闵犽看向她。

“你能活下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闵犽微微一愣，心中蓦地一阵发软 。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能活下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当年出了什么事情？”萧持盈有点儿好奇。

“当年啊。”

闵犽回忆了一下，“因为西夏王族都有病。”

萧持盈：“嗯？”

闵犽：“就跟班布尔一样啊，痫病。”

“之前我一直都很疑惑，后来我才明白的，当年西夏太子在宴席上当众发作，他觉得丢脸，会让人看不起，所以栽赃到我的头上，说我给他下毒。我被他们关进大牢，脸上被刺青，差点死在那里。”

被强行刺青的时候，闵犽没有任何止痛，他是活生生受着的，中途昏过去两次，又被冷水浇醒。

结束之后，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有些溃烂，闵犽也因此发起了高烧。

呼延氏的王子快要死了，这个消息很快传出了大狱。

王后对此比较在意，亲自带着医者来为闵犽诊治。

那年都兰十六七岁，也一起跟着。

闵犽觉得，可能是他看起来实在像是一条狼狈又可怜的丧家之犬，也可能是都兰受到了王后的授意，觉得他毕竟是呼延氏的王子，就这么死了两国恐怕又要打起来。

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原因，总而言之，闵犽的病渐渐好了。

都兰偶尔会来看他，太子来得也不少。

太子一改往日的温和模样，彻底认定了闵犽就是下毒凶手，闵犽矢口否认，他便示意手下人对闵犽严刑逼供，也就是暴揍他。

那些经常对闵犽动手的人里，就有一个纳森。

纳森下手是最轻的，闵犽从别人那儿听说，因为他有个妹妹，和闵犽差不多年纪，可能勾起了他一点儿恻隐之心。

不过当时的闵犽对于这些都无动于衷，他每次还会故意冒犯太子，激怒太子，为的就是被打得更狠一点。

挨完了打，闵犽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不痛的。

他躺在那儿，却还有闲心琢磨，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死呢？

可他没有死，因为都兰老是会跑过来救他。

闵犽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你有病吧？”

都兰没好气道：“能不能客气点叫声姐姐，我可是救了你。”

“蠢货……”

闵犽冷着脸，“谁逼你救我了？赶紧滚！”

但是都兰没有滚，不叫姐姐也好，恶语相向也罢，她还是让人为他包扎了伤口。

闵犽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自己想办法一头撞死。

没等他真的这么做，窗外意外掉进来一只海东青，叫声微弱沙哑。

闵犽一开始没想理会的，直到他被叫声烦的不行，扭头看去。

瘦瘦小小的一只，毛都没有长齐，在地上扑腾着，挣扎着。

莫名其妙，闵犽心软，把它留了下来，还会从自己的饭菜里节省出来一些，喂给海东青。

他开始和狱中其他犯人攀谈，得知他们的姓名，他们的罪行。

有一天，名叫晃扎的黑脸壮汉调笑着说：“你是呼延氏的王子，要是以后你老子来捞你出去了，想个办法也捞捞我呗，我跟你混！”

闵犽忽然觉得有趣。

差点忘了，他还是个王子呢。

于是后来闲着没事做，和其他犯人聊天的时候，闵犽都会漫不经心地说一句：“以后跟着我混，我捞你出去。”

骗的次数多了，骗的人多了，他都快混成大狱里的老大了。

实际上，闵犽压根没想着出去，他只想死在这儿，骗他们只是因为能从他们的餐食里多匀点肉出来，喂给海东青。

海东青食量蛮大的。

十四岁那年，闵犽还被关着。

太子又来了。

海东青停在闵犽跟前，吃闵犽喂给他的肉，日光从小窗照进来，映在海东青的羽毛上，熠熠闪光。

太子眼睛微亮，他一直想要一只海东青，只是从未见过养得这般漂亮的。

“来人，将海东青抓出来，带回去。”

然而争夺之中，太子身边的纳森忽然发难，将短刀捅进了太子的心口。

闵犽站在不远处，歪过脑袋：“扎错人了？”

“不，杀的就是他。”

“哦？”

纳森眸色冰冷，“他想要强娶我的妹妹。”

闵犽这才得知，纳森的确有个妹妹，也的确和他一样年纪。

纳森握着刀柄，看向闵犽，“如果你愿意承认是你杀死了太子，今后我愿意追随你。”

闵犽神情散漫：“我要你干什么？”

纳森笑道：“我可以带着你们杀出去，我知道路线，也知道哪里守卫最薄弱。”

闵犽没说话，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听说你的父王又迎娶了新的妻子，这是第几任了？”

闵犽忽然笑了起来，点点头，“行。”

纳森松了口气。

“不过在动身之前，我要拿到我的短刀。”

“这把不行？”纳森亮出他手中那把。

“我只要我的。”闵犽的语气不容置喙。

那把短刀对于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只是被关进来之前，短刀被人搜走暂存了起来。

不过，有纳森的帮助，找到短刀十分轻松。

找到牢门钥匙、释放其他囚犯也轻松，最终逃出大狱，也并不怎么困难。

“我把他们带回呼延氏，组建起了铁鲁达，算是我的亲卫。”

这会儿，闵犽懒洋洋地说给萧持盈听，“平时我并不怎么管束他们，想干嘛就干嘛，所以不管是我还是他们，在呼延氏的名声都不太好。”

萧持盈默许，这一点她深有感触。

闵犽笑容满面，“好了，这个故事说完了。姐姐，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萧持盈尚未开口，天边传来一阵清越啼叫。

“曳影？”萧持盈有几分惊讶。

“送信来的。”

闵犽伸出左臂，曳影稳稳地落了下来。

萧持盈打眼一看，它腿上果然绑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