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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闻言脸色煞白,颅内似又有人开始反复击打起鼙鼓来,令她不得安宁,她按压着额头迫使那击打声快些停下去。


主座上那人随手摩挲着篆刻督军大印,未言只字片语,一旁的陆九卿也并没有说话。


裴孝廉便当他允准了,挥手命人取来“囚”字烙铁,扔进青鼎炉里好生烧着。


对燕人来说,远征的战俘不过是两种结局,死或者囚。


死是最简单的,不必多费什么心思,一刀下去刺穿胸膛便是,又省事又省粮草,因而绝大多数战俘皆是就地屠戮。囚的往往是对方主将,抑或需要带回蓟城严加审问的要犯。


而小婉什么都不是。


青鼎炉里的烙铁滋滋生烟,不多时便烧得通红,小婉看得心惊胆战。旦一烙上个囚字,这辈子也无脸见人了。便是逃出去又能如何,谁人愿要一个难看的囚徒。


不,面上有“囚”,人人喊打,哪儿都去不了。


裴孝廉手持烙铁似阎罗一般走了来,抬手捏起小婉下巴,便要在她脸颊上烙下去。


她浑身惊颤,眼泪骨碌骨碌在眸中打着转儿,指尖下意识地便嵌入掌心,却倔强地不肯求饶。


求饶并不会有用。


但若有用,这世间便不会死那么多人。


那滚烫的烙铁很快逼近,烤得小婉伤口生痛,她咬紧牙关,仍是逸出一声轻微的低呼。


完了,她想。


却听主座上那人淡淡阻道,“孝廉。”


裴孝廉手中一顿,别过脸看向沈煜。


沈煜已起了身不缓不急地踱了过来,“下去罢。”


裴孝廉拧紧眉头,气急败坏道,“公子!”


见沈煜手里提着督军大印,并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裴孝廉又转头去看陆九卿,陆九卿亦朝他暗中摆手,他只得闷闷地起了身,扔下烙铁,与陆九卿一同退了出去。


小婉瞳孔散乱,血色尽失,怔怔地看着沈煜蹲下身来,从他那双好看的凤眸里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模样。


那人眸色微微一深,喉头竟滚动了一下。


必是嫌弃她身上污秽罢,她垂眉敛目,不敢再看他。


那人却抬手穿过她散落的乌发扣上了她的后颈,迫使她高高地扬起头来,“你好似从不求饶。”


小婉朱唇翕动,讷不能言,她对燕人又惧又怕。


那人又问,“不怕死?”


她喃喃道,“怕。”


他目光微动,眼底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沉吟片刻才道,“世间竟有这样的人。”


小婉不知他想干什么,怔然问道,“公子说的是怎样的人?”


他微微一笑,“不像男子,心性却又不似女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从那人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抓到一闪而过的赞许。还兀自发着怔,那方督军大印便盖上了她的脸颊,微微发凉,能察觉到朱红的印泥在脸上黏黏腻腻。


那人轻笑出声,“你看,燕国的大印。”


小婉眼里一汪的水,她看不清沈煜的神情。她惯会察言观色,若是此时看得清,定会揣度出他真正的想法——要她死,还是留一命。


“听着,再敢跑,定打断你的腿。”


她下意识一动,却听见哗啦一声响,这才发觉一把粗重的铁链拷上了她的脚踝。


小婉心里一紧,眸光顺着铁链看去,另一端牢牢拴在了案几腿上。


眸中的泪珠骨碌一下滚了下来,她不知这铁链要锁到什么时候,只知回魏营的路越来越难了。


那人见她掉泪,不禁玩味笑道,“说心性不似女子,哭起来却又与女子无异。”


小婉心里咯噔一声,男子被俘也许最多是死,女子被俘却可能沦为军妓。自被俘入燕营,她最怕被人瞧出女儿身来,因而一向谨慎,从不流露女子情态。如今只有孤身一人,数回险些丧命,眼泪竟克制不住地往外迸出。


她忙抬袖将眼泪抹了,原本脸上便有残血,如今又混着眼泪、大印与袍袖上的雪泥,兀自抹得脏头土脸。


那人见状,嫌恶地皱眉。


她知道沈煜不喜,便又抬袖横竖反复抹擦数下,大概实在不堪入目,那人受烫一般松开了扣在她后颈上的手,很快起身去了一旁的青铜鱼龙纹盘净手去了。


小婉不恼,甚至有些感激。


他没有杀她,亦不曾辱她。


不杀便有希望。


将将放下心来,才察觉额上丝丝生痛。


身在魏营数年,她见过诸多沙场征战的将士皆死于金创瘈疭。


小婉知道金创瘈疭有什么症状,也知道金创瘈疭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死。


但她不想死,因而眼巴巴问道,“公子用过的水,能不能赐给小婉洗洗脸?”


沈煜缓缓转过身来,倒真的单手取下龙纹盘来放在地上,不咸不淡道,“自己过来。”


离她有些远,又有铁链拘着,她够不着,不得不爬过去,即便如此,仍有半尺远的距离。她眼巴巴地望着沈煜,那人倒好心抬脚推了一下,这才总算够着。


拖过来挽起袍袖仔细洗了把脸,额上的伤口本已凝了血,但因拖行时泥沙皆陷入伤处,这一清洗又淌出不少血来。


钻心地疼,疼得她脸色煞白。


想寻块干净的布包扎,身上的衣袍却被拖得又脏又破。她局促地捂着伤口,任血从指缝间冒出来,却没什么办法。


龙纹盘里的水一时染得通红。


小婉正不知该怎么办,一方帕子悠悠荡了下来。


她赶紧拈起捂住额头,这才堪堪止住血。


好一会儿不曾听见声音,抬头一看,见沈煜正微眯着眸子盯着龙纹盘,她歉然道,“弄脏了公子的龙纹盘,我会洗干净。”


“弃了便是。”


那人漠然说了一句,转身便回卧榻歇息去了。


小婉暗舒一口气,这件事总算翻了过去。


那铁链拘得十分难受,她身上忽冷忽热,因而辗转难眠。


那人便也被她扰得翻来覆去,忍不了的时候便恶声恶气地斥道,“再动一下便剁了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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