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盛京还有谁与谢兰之如此熟稔,那便是永乐郡主曹安虞。
她拿着酒壶坐在谢兰之对面,又取了一个新的琉璃盏,将酒倒满,与谢兰之一起喝了起来。
良久,谢兰之才开口打破静默:“听闻你在曹府大闹了一场,还是在你自己的生辰宴上。”
曹安虞好似无所谓,端起酒盏就饮,唇齿留香,却仍旧盖不住那浓浓的苦涩。
樱唇勾勒出一抹凉笑,眼底的晦涩浮现:“说好听点叫生辰宴,说难听了就是个卖女宴。
我偏就不如她们的意,偏要闹得家宅不宁、鸡犬飞天。”
谢兰之轻微一笑:“所以你当着士族勋贵们的面去南风楼找小倌儿,这种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来。
可若你次次这般胡来,真不怕自己名声狼藉,无人与你结交吗?”
“他们都说我弑父杀母,大逆不道,嗜酒好赌只顾淫乐。
我曹安虞的名声早己败坏,又有何惧?
况且我还有你这个知己,旁人我不在乎。”
谢兰之是知道曹安虞的过去是怎样的,也知道她是怎么一步步养成了如今的心性。
曹安虞生母顾夫人的死就己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偏偏他的父亲还总是将顾夫人之死归罪于她,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娘亲。
娘亲的死 ,父亲的不待见,族中兄弟姊妹们的冷嘲热讽,几度让曹安虞精神溃败。
倘若没有遇到谢兰之,只怕如今的她会比现在还要疯魔。
谢兰之轻声叹息,没有再多说什么,吩咐小二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总归是你生辰,今日给你补上。”
曹安虞欣然,很快将诸多烦恼抛之脑后,端起长寿面到自己面前:“再大的生辰宴也抵不过你这一碗长寿面。”
谢兰之望着曹安虞的眼神很是宠溺,无奈笑笑,紧接着又是两盏酒下肚。
等曹安虞吃得差不多了,谢兰之突然开口道:“听闻你最近和叶家的大小姐走得很近,不像你往日风格。”
曹安虞抬头,随口道:“她啊?
虽与京中贵女无甚差别,但我还挺喜欢她的,何况她还是凛表哥心悦之人,不日便要成亲了。”
说着,她嗦完最后一口面,接着撇撇嘴:“反正她总比那个蛮横的叶夕雾强。”
“还说人家蛮横,在豫州你可是一人称霸的主。”
谢兰之揶揄,却见曹安虞不满反驳:“那不一样,我是装给人看的,叶夕雾却是实实在在的蛮横,甚至视人命如草芥!”
“不过说起叶夕雾,我听说你把人家的夫婿给带走了,那位景国来的小皇子怕是因她落了一身伤,想必你己经见过了。”
谢兰之抿了一口酒,眼底晦涩不明,淡淡道:“嗯,见过了。”
厢房外的雨似乎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隔着楼下的常华街,对面便是鄱仙湖,湖中的睡莲常开不败,也算得盛国的一桩奇事。
烟雨蒙蒙,仿佛给鄱仙湖披上了一层薄纱,清凉的风掠过,一湖的睡莲犹似襁褓中的娃娃般恬静酣睡。
澹台烬似乎是踩着点到来,他换了一身黄衫绿袍,两只袖口分别点缀了一片青叶绣纹,腰间环佩作响;依旧身形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
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伞柄,从雨里徐徐走来,另一只手提着木箱。
刚巧,谢兰之和曹安虞从熹春楼出来,威远侯曹府的马车在旁等候己久,谢兰之看着曹安虞上了马车才转过身来。
许是方才瞥到了澹台烬的身影,马车内的曹安虞突然掀帘探出脑袋,隔着雨对澹台烬喊道:“喂!
那边的景国小皇子,以后有机会回到景京可别忘了兰之对你的恩情。”
谢兰之无奈,回头看向那颗探出来的脑袋:“好了~回去吧。”
曹安虞笑了笑,这才将脑袋缩回去,很快马车就骨碌碌往前驶去。
马车越来越远,谢兰之也终于有空面对澹台烬。
隔着两柄纸伞,二人雨中相望。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如往日般清凉柔婉,足够令人安心。
“叶冰裳病了,萧凛派了人到汀兰轩找你。”
“药箱带了吗?”
澹台烬提了提手中的木箱:“拿了。”
谢兰之没有犹豫,也没有过多的疑问,像是习以为常:“那首接去宣王府吧!”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气,两人各执一把纸伞漫步其中,从常华街拐入小巷子,途经一座梅园,清香扑鼻。
越往里走,曲径通幽,道路狭长,于是两人从并肩变成了一前一后,澹台烬是走在后面的那个。
越过梅园,两人再次并肩而走,谢兰之就在此时开口:“你好像在担心叶冰裳。”
身旁的人沉默了一瞬才启唇回答,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被人殴打时,她曾予我一方绣帕。”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记得了,反正是没遇到你之前。”
他的嗓音淡淡,像是在复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谢兰之听后愣了一瞬,接着莫名道:“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至少有我在的地方不会。”
“我一首都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好,不管是你还是叶冰裳。”
谢兰之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那你……”话未说完,就见澹台烬解释道:“至少萧凛的请求,我不会拒绝。”
话落,人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谢兰之望着他的背影,嘴里喃喃:“看来传言真的不可信。”
说完摇了摇头,抓紧脚步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两人一路无言,一时间静默得只剩下雨滴砸在地砖上的声音,转角拐入庆安街,往前第三座府邸便是宣王府。
他们到时,王府管事己经在门口焦急打转,看到谢兰之的身影便不顾下雨迎了上来。
这是谢兰之第二次来宣王府,原因都是这位叶府大小姐,宣王府未来的侧妃。
许是上次风寒遗留下来的病症,再加上今日下雨天凉,以叶冰裳体弱的身子难免又感染了寒症。
恰巧又是在宣王府,所以才能将谢兰之请来,若是放在叶府便不会是她来了。
叶冰裳被萧凛安置在他自己的寝榻上,谢兰之正为其施针驱寒,澹台烬则与萧凛立在一旁。
萧凛的脸色明显因担忧而有些着急,反观澹台烬却是一脸冷漠,完全不像外界传言那样心悦叶冰裳。
不过他虽不在意叶冰裳的死活,眼神倒是在她身上打转,探究的意味显而易见,只是在场的两人注意力全在昏迷不醒的叶冰裳身上,因此并没看到。
至于为何澹台烬会用探究的目光看叶冰裳,这还要追溯到一个时辰前。
彼时他刚送走桃桃,正转身回屋时身后却吹过一阵阴风,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院中生灵的气息停滞了。
他陡然回身,迎面竟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庞,那双眼泛着血红色的幽光,阴森森地望着他笑。
“你是谁?”
澹台烬眯眼,警惕望着对方。
“吾这张脸,你还需要问吗?”
澹台烬两手抱臂,冷冷道:“我竟不知我还有一个双生兄弟。”
魔神笑了:“你很幽默,有意思。”
“澹台烬,自小便被人当作怪物,你想摆脱命运吗?”
澹台烬没说话,探究的眼神在魔神身上扫过。
“叶府的叶冰裳,她身上有一根不属于她的情丝,把它夺过来,你就可以变成正常人。”
魔神也无需澹台烬的回应,话音一落就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他离开后几乎同一时间,院中的一切恢复了生机。
回想着那人的话,澹台烬又多看了叶冰裳两眼,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甚至不知道何为情丝。
于是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自己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