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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烘烤着距离江城还有两百公里的土路。

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刮起,带着一股狼热,卷起尘土,仿佛摘掉面纱一般,将龟裂的地面真容展现在天地之间。

行走在龟裂土路上的只有两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两个和尚,一少一小,他们都穿着僧袍,除了脖颈之外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他们似乎也不嫌热,无论光头上,还是脑门上都没有一滴汗珠。

少年和尚看起来有十七八岁大小,眉宇之间没有稚气,长得清秀白净,脱了僧袍估计算是一枚小鲜肉,他叫李尘。

小和尚更鲜,他的身高直到李尘的腰间,估计只有十岁左右,此时被李尘牵着手,时不时要小碎步才能跟上李尘的脚步。

他生得也很白净,只是身材微胖,圆滚滚的,小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大眼睛黑白分明,时不时的转一转,有些天真,但也带点木纳。

小和尚没有俗世间的名字,所以他的法号就是他的名字,一念。

只是师兄李尘不喜欢叫他一念,而喜欢叫他小石头。

“师兄,我饿了……”

李尘似乎没听见,但却竖起了耳朵,然后他放下了一念的小手,一步来到了土路中间。

一念不再开口,虽然他没听到,但他知道师兄一定听了什么。

足足过了三分钟,声音终于传进了一念的耳朵里,然后他看着师兄举起了双手,也看到了远方道路尽头处的一辆桥车带着尘烟驶来。

很快,一辆大众轿车停在了宽敞的土路中间,摇下车窗的司机好奇的看着拦车的两人问了声:“和尚?”

李尘双手合十:“施主,可否搭个便车?”

“上车。”司机倒是豪爽。

李尘大喜,要不是有小石头这个拖油瓶,自己跑也能跑回江城了,在这荒郊野外拦车不易,之前他拦车不知道吃了多少土,终于碰上了好人。

只是……一念却在这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师兄,午课时间到了。”

话毕,一念闭上双眸,念起了经文……。

李尘看着小石头做起了午课模样一脸尴尬,心中更是一百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老子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不容易能出师回家了,结果师傅那老货居然让他带着十一岁的师弟一起下山。

本来还想去KTV找个小妹妹好好谈谈自己这几十年来在山上的苦闷,聊聊人生理想,天文地理,可要带着师弟去,搞不好容易让人怀疑是带着孩子来认妈的……。

可奈何,师弟虽然看着模样可爱,却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石头,石头,这小名就是这么来的。

见小和尚坐地念经,司机问道:“还走不走!”

李尘很想直接把小石头抱起来,但他知道小石头盘膝而坐时他抱不动,只能继续温和道:“施主,您要是不介意,能不能等我们一小时。”

司机很豪爽,做事更豪爽,倒车后一个急转,绕过李尘和小和尚,带起一阵尘灰窜了出去……。

一个小时之后,望着再无车影的土路,李尘打开了从山上带下来的包裹,看到仅剩的三个馒头,撕下一块赛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想着城市里的美好。

正出神之际,他听到了翻动声,转头就看到胖嘟嘟的小石头鼓起了腮帮子,含糊不清的说:“师兄,午课做完了。”

李尘再一看包裹内的馒头被一扫而空,脸色一变,这可是最后的口粮。

一念知道师兄要发火,也顾不上被噎的够呛,撒腿就跑。

李尘大步流星,没出一百米,就一把抓住了一念的后领子,直接给提溜了起来。

一念上衫被提,露出了圆鼓鼓的小肚腩,惨叫:“师兄,我错了。”

“下山不要叫师兄,叫尘哥。”

“师兄,你听。”

李尘当然能听得到远方的引擎轰鸣声,只是这声音也太大了一些。

‘突突突!’李尘一撒手,一念就一个屁墩就坐在了地上,他疼的呲牙咧嘴,就见师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远处入目的是一台冒着黑烟仿佛随时都会报废的拖拉机。

一念知道师兄脸色为什么会这么难看,不是因为生气,只是因为师兄有轻微的晕车,轻微到只有坐拖拉机的时候才会体现。

这种体现方式是—呕吐。

果不其然,下了拖拉机在县城转乘大巴时,李尘找了个墙角开始呕吐……。

一念翘着脚,拍着师兄的后背,关心道:“师兄,吐吧,吐出来就舒服多了。”

李尘一直觉得师弟是他的克星,无时无刻不在体现,此时他知道师弟是关心自己,但怎么听他都觉得更像是风凉话。

不过不重要,他现在需要专心呕吐,吐出这一百多公里的颠簸……只是他不可抑止的十分想念那辆大众小桥车,要是坐轿车来,一定会舒服很多,很多。一边想,他一边:“呕……”

李尘和一念的关系并不恶劣,因为一念从小到大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与其说是师兄弟,其实更像是父子,所以无论一念做了多少让李尘糟心的事儿,李尘的心里又如何抱怨师傅那老货,以及感慨一念是他的命中克星,他都会对他好。

所以,在上大巴之前,看到一念直勾勾的看着其他小孩手里的冰棍时,李尘也给一念买了一根冰棍,看着一念笨拙的舔着冰棍时,他露出了笑容,之前拦车的不愉快瞬间灰飞烟灭,即便他刚刚吐了足足五分钟……。

坐大巴对一念来说是一件新鲜事。

但对李尘来说并不新鲜,他理所当然的闭上了双眸,不知是睡觉,还是某种打坐。

大巴车的车厢很大,可因为基本坐满,看起来也不宽敞,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来的难闻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臭脚丫子混合着某些女士的廉价香水味。

一念闻着这股味道,津起了小鼻子,直到前排有人把窗户开拉的口子大了些,这味道才渐渐消失。

于是,小家伙好奇的打量起了眼前的一切新鲜事物。

同时人们也在好奇的打量他和他的师兄。

在城里除了寺庙中很少能看见和尚,所以李尘和一念一上车,就成为了关注焦点。

比如,前排座靠过道的一位中年男人,他带着一条拇指粗的大金链子,穿着窄背背心,大裤衩,咯吱窝里夹着个皮夹。

比如,坐在这位中年男子对面的一位阿姨,她浓妆艳抹,白色连衣裙黑丝袜,就是那双腿没有丝毫美感,很粗很粗……。

还有很多和他们一样的人,眼神中带着好奇,有些看了看就会和身旁的人低头私语,有些则面带微笑。

一念很自然的和这些人一一对视,露出他眼神中的善意,只是这些人都选择闪避。

这年头,没几个人会觉得你善意的眼神里是真的善意……。

就这样,大巴一路前行,半个小时之后进入江城,窗外景色变得越来越让一念震撼的同时,车厢里的过道里也挤满了人。

一个女学生和一个年级二十多岁男子被挤到了一念旁边。

一念的善意微笑嘴角咧开的更大了一些,因为站在他身旁的女学生长得很好看,而女学生

也觉得眼前的小和尚长得清秀可爱,便也笑了笑。

紧贴在她身后脸上有着一颗黑痣的男子没笑,他一只手拉着拉环,一只手垂的很低很低,让身体尽量保持平衡的同时,似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大巴车迎来了进入市区并不意外的急刹车。

车厢里的所有人身体立刻前倾,不过大家都很习惯,没有发出尖叫,下一瞬,他们的身体就将再次找到平衡,这种事情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一念却再这时长大了嘴巴,很大惊小怪。

因为他看到了一抹寒光,出自女孩身后的黑痣男。

这抹寒光很快,快到在大家身体前倾后的一瞬间便已消失,消失后女孩的跨包一轻,但她没有任何察觉,因为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与此同时,黑痣男的手已经来到了跨包的下面,接过了一个手机,一个钱包。

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黑痣男最不喜欢划破包后得到一堆化妆品。

他的脸上随着急刹后身体找回平衡而露出一丝笑容,然后准备转身离开。

只是急刹后,几乎所有人都会小声抱怨‘会不会开车’之类的话语环境中,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你在干嘛?”

黑痣男看到了发出声音的小和尚,但他并不慌张,因为他作案多次,因为手中有刀的缘故,于是眼神像刀。

被发现后,最好的选择就是露出一个凶狠且像刀的眼神,然后发现他作案的人便会装作没看见。

于是他狠狠的瞪了小和尚一眼。

然后一念懂了,并不是懂得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他只是通过这个眼神,终于确定黑痣男是在偷东西……。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任何胆怯,一念义正言辞的喊道:“你偷东西!”

低声抱怨的车厢内忽然传来稚嫩且严肃的小孩声音自然会引来很多关注。

尤其一念身边的人,最近的当然是女学生。

女学生被一念吓了一跳,然后察觉到包的重量有点轻,然后发现了包下的大口子,然后看向了黑痣男。

黑痣男一脸错愕,因为他百试百灵的凶狠眼神不仅没起到正面作用,竟起到了反作用。

霎时间,很多道目光来到了黑痣男的身上,因为他的手里还握着钱包和手机。

不过幸运的是没有人开口说话,包括被盗了的女学生。

还有人有动作,站在黑痣男身边的人,不自觉的撤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念没懂这些动作的含义,他只是纯粹的又道:“他是小偷!”

还是没有人理会,因为黑痣男收起了钱包和手机,手中出现了那把锋利的匕首,同时他也很自如的在人们让出的过道中通过。

长途车的自动报站提示音也在这时响起:“下一站,秋山,请下车的乘客提前……”

如果没有意外,这场由偷窃变成的明抢因为黑痣男的匕首会成功,他将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女学生报警,只是不知会不会找回来她的东西。

不过意外发生了,因为一念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对。

他不知道周围的那些人到底怎么了,居然视若无睹,但他不能,虽然他只有十一岁,但善恶曲直他分的很清楚。

所以,他抓住了黑痣男的裤脚。

黑痣男停下脚步,回头俯视小和尚,眼神凶狠的同时,并亮出了手中的匕首。

这次警告比之前来的严重很多,又因为拉住他的人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让很多人开始惊呼,他们很怕看见这个小孩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惊呼归惊呼,无论是夹着小包,带着金链子,看着像社会大哥的男人,还是浓妆艳抹,一双粗腿的大妈,都没有人站出来做出什么行动。

行动的只有女学生,她很羞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和小偷对抗,但现在那个之前眼神善意的小和尚抓住了小偷的裤脚,她不能置之不理。

她走了来到小和尚身后,虽然心里很颤抖,但还是坚定的说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黑痣男翻转了一下刀锋,用动作表明了自己态度,本来有些心中正义的人想随着女学生喊出些正义的话,却因为这个动作一下哽在了喉咙里。

这时,车停了,报站的甜美女声再次响起,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司机师傅打开了后车门。

听到车门开启的声音,黑痣男倒退着向车门走去。

没有人敢在这时阻拦一个手持锋利匕首的人,因为没有人想因为别人的事而误伤到自己,丢的又不是他们的钱包,又不是他们的手机,万一被扎一刀,实在犯不上。

即便是女学生鼓足了勇气说出了那句话,但现在也不敢上前做什么。

但一念敢,虽然他没有什么力量留住黑痣男,但他步步紧逼,并说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把偷的东西还回来。”

说着,还伸出了小手,似乎黑痣男会真的还。

黑痣男当然不可能还,他明确的知道车厢中的人现在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不代表不会有热血青年扑倒他的身上,试图做一把英雄。

所以他倒退的不快,并且十分警惕,不过因为后车门很近,所以他知道他不需要紧张多久。

谨慎防范的同时,他听着小和尚的话语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恶狠狠的举高了匕首:“不要在过来,不然我会……”

从他狠厉的话语中,可以想象,我会这两个字之后是,杀了你,废了你,刮了你,等等一类的威胁话语。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到底会什么,就发生了意外。

意外来自李尘,实际上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的眼皮子低下,他一直在等待。

而之所以一直在等,是因为他的确像个父亲。

从山上到山下,世界不一样了,人多了,规则不同了,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李尘希望一念谨记这次教训,所以一直袖手旁观,但到现在这一刻,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因为他察觉到了黑痣男的情绪波动很多,还有他很快就会下车。

看到这一幕后,李尘直接一个纵身来到了黑痣男的身前。

然后一拳,一脚,一个大嘴巴子……。

拳头打在黑痣男的小腹上,黑痣男整个人被拔离了地面,如果这时可以看他的细微表情,他的眼珠是突出的,嘴巴是长大的,口水是喷射的。

一脚勾在了黑痣男的小腿后关节处,黑痣男拔离地面的身躯被扣了回来,狠狠的跪了下来。

“咚!”的一声,好不清脆。

当黑痣男,跪下,摆好姿势后,一个大嘴巴子响彻车厢。

很多人都见过耳光,但从没见过这么狠的耳光。

黑痣男的左脸向右转去,急转,脖颈骨骼都发出了一声脆响,但被掩盖在了耳光本身的尖锐的响声中。

如果再用些力,他可能会脑袋一百八十度旋转,可能会死……即便现在的角度看着也很吓人,不过终究没死,只是左脸瞬间高高隆起,肿的像个小山丘。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秒钟内,没有人看清是谁出的手,但都看清了结果,最后看清了出手的人。

他是一个和尚,面容清秀,穿着僧袍,很干净,但出手却很狠辣,显然是那个小小和尚的亲人,或者同门。

之前上车的时候,很多人都注意过这一少一小两个和尚,并且很多人都和小和尚的善意目光对视过。

但他们从没想过,这一少一小两个和尚,是这样的和尚,于是震撼,于是更加无言,最后则不知为何涌现出了丝丝羞愧,因为这车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和一个小偷叫板,哪怕出言帮助一下。

李尘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

“师兄,他偷东西,我让他还给我,他不还,还拿刀吓唬我。”一念找到的靠山,此时眼神中满是气愤,语气中不免有些告状的意思。

也是因为气愤,气愤小偷被抓住后为什么有理不还东西,所以一念的小手还在伸着,保持着和刚刚一样的动作。

李尘当然知道师弟的意思,他知道这小家伙倔起来,自己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来到了被打懵逼的黑痣男身前。

黑痣男手上的那把刀早已经掉落,现在左边脸种得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估计大脑还处于迷迷糊糊当中,但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碰上了茬子,然后意识到自己被拖了起来。

没错,拖了起来。

虽然距离一念只有两步,但李尘还是抓住了黑痣男的后脖领像拖着一条狗一样将他拖到了一念面前。

然后,李尘轻声道:“还”

就一个字,但格外有力量。

听懂了这一个字的黑痣男上下摸索,除了把之前偷女学生的手机和钱包交出来之外,他还交出了自己的手机和钱包,因为他太害怕了。他无法想象之前那个残影是怎么击倒他的,但他相信只要眼前这个年轻人想,他会被揍的很惨很惨,于是慌不择路,于是狼狈不堪。

接到东西的一念终于露出笑容,他见过小偷偷出的钱包和手机摸样,就转身将正确的钱包和手机递给了女学生。

长得很漂亮的女学生有些木纳的接了过来,这一刻阳光透过敞开的车床落在一念的脸上,她看到了一念之前见到她露出的纯良微笑和善意眼神,她知道这种善意是真的善意,不是伪善。

于是很多伪善的掌声和叫骂响起,仿佛打倒小偷的是他们。

同时,女学生也看了一眼李尘,眼神中没有很多人惊叹于李尘身手的震撼与惊叹,只有一种复杂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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